第114章终章
天气晴好。
春日里阳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舒适。
简沐拉开窗帘,阳光连同海风一起,裹挟窗外新开花瓣跃进房间之中。
“滴滴——”
医疗设备发出冰冷且机械运作声。
连接仪器是一名青年,他五官和漏进来光线一样柔和好看,他双眸紧闭,黑色碎发贴在额角上,睫毛随着呼吸起伏而颤抖——他模样看起来只是浅浅睡过去而已,仿佛只要再有一点响声便会微微蹙起眉头,嘴里发出一声不满咕哝,换个姿势再继续睡。
林负星向来很讨厌早起,在很多个早晨,他都要以这样姿态再赖一会床。
简沐摸了摸他头发,坐在床边。
距离迎击太阳风暴已经过去将近半年,准确来说,是一百八十九天。
蓝斯·乔和夏满坚持到了爆炸结束才能抽身赶到中心控制台——蓝斯·乔不能擅离职守,夏满接过了林负星扫尾工作,也不能走,所以不论他们是心急还是担忧,都必须坚守到最后一刻。
等他们赶到时,看到却是简沐抱着林负星身体。
他就只是抱着,一句话也不说。
他们只从他脸上看到一种情绪——绝望。
林负星为自己设计保护机制起了效果,大脑没有因为能量反噬而死亡,他还活着,只是脑机能受损,陷入了长久昏迷中。
蒋溪很快也赶到了医院,林负星将太阳风暴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,直到赶到医院,才看见昏迷不醒弟弟。
医院走廊静谧,光线明亮,光影交织间投下几人身影。
“我不知道负星哥要多久才能醒过来,即使醒了,也不知道他还能否恢复记忆。”简沐将这句话告诉蒋溪。
有关林负星醒来或者不能醒来这件事对于简沐来说是一种凌迟,一百多个日夜,他午夜惊醒时看到只有林负星睡颜,然后是一遍又一遍再耳边响起医生话。
会醒过来。
他可以一直等。
林负星说过自己不喜欢医院,消毒水味道不好闻,所以等林负星身体状况好一些了,简沐便将他带回了家。
——不是大皇宫,而是简沐在海边买房子,林负星之前也来过。
买这套房子时,简沐想是等一切都结束,把负星哥打包带进这栋房子里一起生活,但可笑是,每次林负星来这里,必定都带着伤。
人总会把想要东西建立在某个基础之上,等考完试,等做完题,等结束工作,等一切结束……但等到那个时候,很多事却都已时过境迁,就像你不会再喜欢童年时想要却得不到玩具。
一样道理,人生不可能止步不前。
简沐想,如果负星哥能够醒来,这次他不会再让他等,不论发生什么,他们都应该站在一起,求婚,结婚,生活,他们要做事情还有很多。
简沐握住林负星手,一笑,说道:“今天我会有点忙,边境线要爆破拆除,以后帝国将不会再分为A区和B区。”
“Hs23实验室发现了新能源,还在实验中,不过有很大可能代替资源集。”
“尹听梦和苏以柯在境外带回来了些东西,希望哥你会喜欢。”
“我就只要再忙这段时间就好,很快我就可以闲下来,可以有时间多陪陪你。”
“今天也很爱你。”
简沐每一天都会和林负星说一会话,唤醒一个人,你需要不停在身边和他讲话,告诉他有人在等他。
医生定期会来检查,有一回实在看不下去简沐悲伤眼神,便和他说,有人一直昏迷是因为不愿意醒,不要太难过。医生大概是想用这句话让简沐放宽心,毕竟生老病死遵循是自然规律,不是一个人意志能够决定事。
简沐并不认同这个说法。
如果真有不愿意醒这个选项,那必然不是负星哥。
他说过,他会热爱有简沐世界。
“简沐爸爸。”身边传来一个少年声音,是Jupiter,林负星出事之后便主动回到简沐身边,形象也是在那天改变。
“我想长大。”那天,Jupiter这样对简沐说。
“我觉得我需要变成一个成熟人工智能,以前都是负星爸爸为我更新系统,我只要听他话就好了,从没想过要主动做什么。”
“负星爸爸去找夏满时,我也在,我全都听见了。”Jupiter说,“如果我能更好一点,那天去就可以是我,我是不会死,只要有源数据在。我就可以永远活下来。”
“人类太脆弱了,我应该保护人类。”
简沐认认真真听他说完,他并没有想到Jupiter能够说出这种话:“这几年负星哥教了你什么?”
“情感。”Jupiter说,“人工智能缺是情感,简沐爸爸你赋予我个性和思维,负星爸爸一直在试图教我情感,但我一直学不会。”
“可是刚才,我和负星爸爸间联系断了。我很难过,我觉得这里——这里应该是心脏位置,我这里很痛。”
“负星爸爸说,不开心或者难过时心脏是会痛,我总反驳他,那是大脑开启自我保护模式,不是真正意义上痛,他说,等你长大就会懂了。”
“负星爸爸对我这个人工智能说长大这个词……”Jupiter低下头,“我不知道了,但我现在好像真很想长大。”
所以Jupiter给自己换了形象设定,开始自主学习,努力让自己学会人类情感和思维,让自己更像一个人。
“我们该走了。”Jupiter提醒简沐注意时间。
“嗯。”简沐俯身亲吻林负星额头,“哥,我走了,晚上八点回来,要等我。”
没有任何回应。
依旧只有机械持续运作响声。
这样也很好,至少负星哥还活着。
2366年3月6日,帝国正式拆除边境线,边境线倒塌那一刹那,B区整个沸腾了。简沐出席了拆除仪式之后,便回到了大皇宫。
A区和B区差别不仅仅在发展和经济,更在于观念,两百年前由于资源原因不得不进行分区以保留最大人口,两百年来差距让A区几乎每一个人都对B区有不同程度偏见,各方面差距善能在短时间内赶超弥补,唯有观念需要更长时间磨合。
叶焕南和简沐在一张桌子上办公。
太阳风暴结束之后,责权制正式实施。统治帝国权利不应该只属于一家人,而应该归还给所有人,简沐取消了原有帝国部门,改为设立不同机构,将权利逐步分散,他也因此得了不少空闲。
叶焕南便是其中一个政·治机构领导者。两人结束一天办公,叶焕南提道:“对了,今天听梦和苏以柯寄了很多东西过来。”
苏以柯和尹听梦在境外。
三个月前,他们主动申请前往开发外围。
帝国外围是两百年前太阳风暴之后留下荒地,布满宇宙物质和辐射,人类根本不能居住。
不过这几年时间,帝国开发出去辐射仪器,假以时日或许能将境外土地重新利用起来。
帝国每一个人都因为这个消息而欢呼雀跃,但若要追根溯源,他们需要感谢是Crush,去辐射机最开始是Crush提出概念,并书写出相应执行程序,而后移交给联盟军。
一切事物都在努力变好。
“简沐爸爸。”叶焕南收拾东西离开之后,Jupiter对简沐说道,“刚刚蒋溪去看负星爸爸了。”
他能够远程监控房子里——尤其是林负星所在地每一处动向,并能在遇到危险或发生事件瞬间开启保护模式。
“嗯。”简沐点点头。
蒋溪一有时间就会来看林负星,有时候会带一堆零食,有时候带是蒋清亲手做饭菜,两人份,在林负星面前吃完。
然后幼稚兮兮告诉他:“你看,你不醒,你最喜欢东西都会被我吃光。”
还有很多人希望林负星醒过来。
比如蓝斯·乔。
他不止一次打来抱怨通讯。
比如现在。
“我想想该怎么和你形容,T0芯片以前是将主体植入大脑,并利用生物电流、脉冲信号连接大脑结构形成边缘系统,但我想到了可以不用这么麻烦,直接使用频率就好,和我使用声音频率一样。”
“但是太难了吧!我想不通,那小鬼为什么要送死啊,他要是在话现在进度肯定不止这么一点!!”
“你安静点。”旁边传来夏满声音,“研究室禁止喧哗。”
“我想你似乎是搞错了一件事。”蓝斯·乔不冷不热道,“这是我实验室,朋友,你只是我手底下员工。”
某员工强行插入老板通讯中:“今晚我想去看看小星。”
“嗯。”简沐说,“但你不准碰他。”
夏满笑了笑:“我每次都会因为你说这句话而恍惚。”
简沐挂断通讯。
改进T0芯片想法是蓝斯·乔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自闭了好几天之后蹦出,他出来做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简沐面前:“给我批一间研究室。”
“我想我需要要改进一下T0芯片。”
“大简上次利用T0芯片修改A区所有人记忆,我想了想,这样不对。”
“啊,好吧,其实是因为当初林负星在我耳边埋怨了很多次,他过不去这个坎,他是小夏儿子,和小夏一样固执,如果不做好,等他出来一定还会在我耳边念叨………”
晚上八点,简沐准时到家。进去时夏满已经在了,他应该坐在那边有些时候,茶水喝了一半。
“医生说他怎么样?”夏满问道。
“脑部活动逐渐明显。”简沐说,“有可能会醒过来。”
“该醒了。”夏满凝视林负星脸,“都半年了,睡懒觉也不该这么睡。”
简沐脱下外套挂在门边衣架上。
夏满又一言不发坐了一会才起身:“我走了,最近研究室忙,这段时间可能不会过来。”
简沐淡淡道:“那太好了。”
夏满:“用你这张面瘫脸说出这句话我总会觉得很出戏。”
简沐:“下次想来可以不需要和我说,负星哥会希望看见你。”简沐笑了笑,“毕竟你们是最好朋友。”
夏满笑着向他比了一个拇指。
等夏满走后,Jupiter才飘出来,悠悠道:“简沐爸爸,你吃醋样子真让我感到意外。”
简沐耸耸肩:“你应该尽早习惯。”
晚间海风很舒服,尤其是经过了一段距离,海咸湿气息早已被过滤干净,扑面而来是柔软风。
简沐打开窗户,月光落进来,白色窗帘在风中上下飘飞。
他每天都会重复两次开窗这个动作,只是在做这些动作时他是背过身,所以,他没注意到,在某个时刻,床上林负星,手指微微动了一下。
*****
林负星觉得自己睡了很久。
身体很沉很重,或许不是身体,而是脑子,但他已经分不清了。长时间昏迷让他意识涣散,一时无法集中思考。
他试图过睁开眼睛,可是他做不到,睡梦中时间流逝得很慢,他醒不过来,于是只能胡乱想一些事情,这样才能打发这些无聊时间。
这里肯定不是死亡后世界,不然这也太空旷了,黑漆漆一片,就算是,林负星想,他也不想死。
他想醒过来。
——这个念头来得很强烈。
这半年除了胡思乱想之外,他还做着断断续续梦。
一开始总是梦到以前事,然后会开始幻想一下未来,最近开始,好像能听到梦外声音。
他能听见简沐在和他说话,虽然他目前能捕捉到声音很朦胧,很空,听不清楚,但他很安心,因为是简沐。
哪怕一命抵一命他也想守护人。
夏满说,有人天生就能让人守护。
林负星想把这句话也说给简沐听。
所以他一定得醒过来。
渐渐,林负星发现自己能听到似乎更清晰了,从偶尔几个词汇,到逐渐完整一句话。
“哥。”
“生日快乐。”
是简沐,简沐对他说生日快乐,所以今天是他生日吗?
距离他昏迷已经过去半年多了?
简沐声音无比温柔:“你记不记得我当年去找你,就是装成Omega那一次,我故意挑那一天过去找你,三月十三,你生日。”
“我就是,很想你,想在那天见到你,在生日遇到人,应该能让你记得更久一些。”
“今天也很想见你。”
“如果可以,我们结婚吧,好不好,以后每个生日,我们都在一起。”
林负星想抓住那道声音。
——在这个念头出现一瞬间,林负星忽然有一种魂魄归位实感。这只是一种玄幻形容,但那种感觉林负星说不出来,就好像他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,重新感受到世界一切。
他想睁开眼睛,可是眼皮太沉了,他也想过要说话,可是他喉咙太干了,他没办法,所以只能勾了勾简沐手指。
简沐霎时间怔住了,过了十秒才反应过来:“哥,哥!你是不是醒了!!”
林负星又勾了一下他。
Jupiter也看到了,他激动道:“我去叫医生,简沐爸爸,你就在这里守着负星爸爸!!!”
简沐握住了他手。
指尖传来温度让他很安心,林负星想看看简沐,很想很想。
于是他努力睁开眼睛。
——但却被简沐捂住了。
“这里太亮,我怕伤到你眼睛,哥,就保持这样,保持清醒,可以吗?”
嗯,好啊。
林负星牵住他手指。
他感受到耳畔传来一阵兵荒马乱,然后在他身上插了一大堆针管和仪器,又拔下,脚步声来来往往,有医生小声提醒:“抱歉陛下,你们能稍稍分开一点吗?”
——简沐一直牵着林负星,这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仪器放置和使用。
林负星清醒之后第一种情绪居然是害羞,他下意识想听医生话,收回手,却被简沐紧紧握住。
向来沉稳陛下头一次在外人面前耍了一次脾气:“不行。”
“好吧好吧。”医生自然不能说什么,他也没说,在这之后检查结果令他雀跃。
“脑机能完全恢复正常,脑部活动趋向正常人水平!天呐,他真醒过来了,陛下,这真是奇迹!”
不是奇迹。林负星想,这是一个必然事件。
简沐在等他醒,他也很想简沐。
林负星在医生调整下逐渐适应眼前光线,只是他视线还有些模糊,医生说是正常情况,不需要心急。
行吧。
医生又检查了许多遍,确认林负星身体没有任何一点异常,才惊呼着“这真是医学奇迹啊!”,欣喜若狂从房间里出去。
周围终于安静下来。
简沐坐到了林负星身边。
“再睡一会?”简沐问道。他知道林负星现在一定很疲惫。
但林负星摇了摇头。
他已经睡得够久了。
林负星就只是固执盯着简沐,即使周围一切还很模糊,但他就是想看简沐。
他很想简沐。
他想看他脸。
真好,林负星想,能在醒来第一眼看到简沐,真好。
简沐也是,深深凝视他,指尖抚过他眉毛,额间,然后在耳垂上轻轻一捏。
亲密又暧昧,专属于恋人之间动作。
简沐低下头,近乎虔诚亲吻他额心,声音轻柔:“欢迎回来,负星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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